
山间老榆树。
□赵富 低头看,小区甬路的路面与路牙石的夹角上,堆下一条子厚厚的榆树钱儿。一片片一枚枚,像小手指盖大小,圆圆的、黄黄的。其上表面的部分叶片,随着春天的风,轻轻地、有节奏地、快慢有序地飘动着。 抬头看,老榆树枝条上,还残挂着串串成熟的榆树钱儿,泛着淡淡的黄色,暂时无奈地拥挤在绿色的叶片中间,随机等待着即刻被春风摇落到地,与飘舞的伙伴们汇合团聚在一起。唉,又到榆树钱儿“老”的时候了。 “青”和“黄”,这是大自然法则,谁也抗拒不得。榆树钱儿,由青到黄,老了,成熟了,又开始孕育着新的生命。我打小就认识到了这个理儿,很多文人墨客也都这样赞扬过榆树钱儿的精神和风格。 榆树钱儿,榆树结的籽。耐寒、耐暖、耐雨、耐雪,适应各种环境,扎根能力顽强,生命力量旺盛,这是一般树种难能比拟的。无论被风刮到哪里,只要一挨到土壤,经过雨水湿润,即刻就会生芽长根,茁壮成长。哪怕是落入墙缝里,落入屋盖上,落入石头缝中,也都会很快地拱出芽,顽强地长出大树。而“扎根”,又是榆树钱儿的强项。正如俗话讲的:树老根先死,人老脚先衰。而榆树虽没貌相,但寿命很长,又非常皮实抗造,所以从榆树生命中诠释出了非常深奥的扎根道理。 记得家乡北环路北侧的毛纺厂院内,有个水塔30多米高。多少年了,不知啥时塔盖上长出一棵小榆树。树小时候没谁注意,待发现时已经长出塔盖的女儿墙了。人们不知道塔上小榆树有多少个年轮,只知道发现后长得很慢,几年才长到两米多高。小镇上的人们站在老远处,抬眼就能望到这个奇妙的景致。每当看到水塔上的小榆树,我就想起了久远的那个“树抱塔”的故事,和关于这个故事派生出来的那句“20年前塔抱树,20年后树抱塔”的名言。而在2012年,这里动迁盖了新住宅小区。水塔扒了,树也没了。后来每当路过或在城外远眺时,也都见不到塔和塔上的小榆树了。为此,我还真为“塔和树”的消失有过几阵子的惋惜。 榆树钱儿,与松树、柏树等树籽相比,不像人家其它树种的身价那么珍贵。相对而言,榆树钱儿所生长出来的小疙瘩榆树,其身份也很普通,也很低卑,从来登不上大雅之堂。大森林里没它的影踪,只能在乡村的田间、地头、屯边默默地生存着。而其躯干,也没有高层次用场,但要做犁杖等农具,还真得非它莫属,就连怀耙捞子都得用它。而其外部形象,也不高雅,长得嘎嘎丑的,跟低矮的土坯房很匹配,拿不出手来,园林里没有它,行道树上没有它。就像松树等是城里人,而榆树是庄家人似的。土,非常土。不过,虽然很土,但很朴实。不娇贵,耐风寒,不用打扮,不用侍弄,自由自在地长,皮皮拉拉地活着。而其丝质密度、硬度,倒是一流的。坚硬而结实,有的嘎拉咕气儿的地方,还真派上大用处。这种敢于挑战、敢于碰硬的高尚品质,也正是我家乡的疙瘩榆最难能可贵之处。 在小时候,家乡的村前屋后,树林子不多,树种又少得可怜。只有榆树、杨树、柳树什么的。榆树是最不愿意长的树种,由于品种不良,长得疙疙瘩瘩的,曲曲弯弯的,乡亲管它叫疙瘩榆,或叫歪脖榆。但每年到了结榆树钱儿的时候,后树趟子的那棵老榆树下,就结集很多小朋友,有时大人也来凑热闹,折下几串榆树钱儿,肉厚厚的,甜甜的,很是好吃。一次放学回来,我和同学爬上去,可没注意枝条太细,一下从压弯的枝条上滑落下来,好在离地不高,但也摔得屁股好几天都疼。后来东院的小朋友在一个木杆上拴把镰刀,站在地上往下钩榆树钱儿。这样,就不能发生危险了。打那以后,我就再也没摔着屁股。 榆树钱儿,在我人生的历史长河里,有过较突出的历史贡献和不可磨灭的功绩。我清楚的记得,在吃糠咽菜的年代,正赶上榆树钱儿下来的时节。当时我已经六七岁,一些记忆烙印很深。一天中午,母亲在锅里贴的苞米面大饼子,里面掺些榆树钱儿,很甜。说是苞米面大饼子,其实看不见多少苞米面,都是些榆树钱儿。即使这样,我家的饭桌上也是很稀罕见到如此丰盛的干粮。当时等母亲回到桌上,我们兄妹几个狼吞虎咽地把大饼子全填到肚里。可母亲只能喝碗苞米面糊糊粥,而粥里面也只是掺些榆树钱儿。这件事,在我的心中留下了深深的内疚。直到长大了懂事了,我心里还是一直对母亲有说不尽的自责。越纠结,越是觉得母爱的伟大,越是觉得百善孝为先。等到后来我也有了儿女,就更加体会到“不当家不知柴米贵,不养儿不知父母恩”的朴素道理是多么的精辟。后来在我每当吃上饺子都不觉得香的时候,就更加思念三年自然灾害磨难中的度命功臣榆树钱了。 说起来,人的胃口也怪。过去为了充饥度命,而不得不吃的野菜,今天却成了舌尖上的香饽饽。那些侵麻菜、婆婆丁、榆树钱等东西,时间长了不吃就越发想尝鲜。对此,大儿子说:这是返古现象。细品,这话也对也不对。对,怀念逝去的岁月,是人之常情;不对,是人的榆树钱情结,不能与大自然现象混为一谈。今天我们又来品尝榆树钱儿,是在寻找那伟大母亲无边无际的爱和我们当儿女的回报孝心。 前些年的秋天,我们小区的楼下,榆树篱被物业全部伐下,取而代之的是比较洋气的水蜡树篱。而今在小区美丽环境中,榆树的历史位置越来越淡了。不过,蜡树篱虽然好看,但我还是非常想念那早就被伐去的榆树篱。榆树的耐寒的风格、坚硬的品质、不俗的情操、榆树钱儿的顽强生命力等,在我心目中的地位不可替代。 此时,我还在仔细地欣赏着那道边上的榆树钱儿。一片片,一枚枚。小指盖大小,圆圆的、黄黄的,真像大钱儿,要不先人怎么给起个榆树钱儿的小名呢。片刻,我又弯下腰抓起一把榆树钱儿,细细地瞅着,掂量了好一会儿。之后,我甩手把它抛到空中,便仰面闭上眼睛,体会着纷纷扬扬的钱儿片,从脸上慢慢滑落着那种奇妙的感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