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顾世宝

坚强不是与生俱来的，只是怀揣着爱才不会弱。每当说起这些，王哥脸上都挂着笑，像品味一杯美酒。

王哥是我在省荣军医院接触到的第一位荣誉军人，比我大23岁，算是长辈。第一次见面时，我还在斟酌该如何称呼他，他很爽快地说：“咱们都是当兵的人，没那么多讲究，你就叫我王哥吧。”我刚到新的环境，人生地不熟的，很孤独寂寞，没事便找王哥聊天。受伤的经历是他人生中最暗淡的时刻，尽管已过多年，只要去触碰，还会撕心裂肺的疼。

王哥1968年参军，是工程兵。当时，连队没有固定营房，去哪里挖山洞，就在哪里搭帐篷。帐篷没有窗户，夏天闷热难耐，冬天又特别冷。1969年春天，在一次掘进山洞时，他被石头砸中腰部。那年，王哥21岁，美好的人生旅程才刚刚开始。起初，王哥还抱着希望，如果不能恢复到原来的状态，就是能拄着双拐走路也好。然而，随着时间的推移，眼看着自己曾经强壮的双腿，一点点萎缩，变成两条细细的木头杆子，他内心中微弱的希望轰然倒塌，截瘫成了不可回避的残酷事实。

伤痛在王哥身上，但疼在母亲心里。母亲根本无法接受，一个活蹦乱跳的大儿子，突然之间变成卧床的残疾人。但她把泪流进心里，每天坚持为王哥按摩，祈盼着能感动苍天，出现奇迹。

王哥兄弟姊妹七个，他排行老四，参军入伍时，最小的弟弟刚6岁。母亲护理王哥两个月，便无奈地回家了，家里不能没有她。半个月后，母亲又回到医院，发现儿子的病床竟然是空的。她以为儿子病情恶化离开了这个世界，急火攻心猝死在王哥住过的病床上。其实，她不知道，王哥因急性黄疸型肝炎，在传染科治疗。

母亲突然离世，对于这个家是灭顶之灾。王哥当时15岁的三弟不相信小小的骨灰盒能装进母亲的身体，每天都围绕着母亲的坟茔一圈一圈地走，嘴里不停地念叨着“妈，你怎么能装进这小盒子里呢”，王哥的三弟就在那时患上了精神疾病。

王哥病情稳定后，才知道母亲已经去世。他说，当时感觉像被粗大的树桩狠狠撞了一下，瞬间脑袋一片空白。他内疚，如果自己不出事，父亲不会失去妻子，兄弟姊妹也不会失去母亲。沉重的负罪感压得王哥透不过气来，他想，就这么结束吧，去天堂里陪伴母亲。年迈的父亲从王哥的眼神里看到他的绝望，紧紧握住王哥的手说，儿子，你一定要挺住啊！如果你挺不住，我也完了，咱家就散了。王哥看着老泪纵横的父亲，再看看年幼的弟弟妹妹，他知道如果真的见到母亲，母亲是不会原谅他的。死亡很简单，也不可怕，活下去才真正需要勇气。为了至爱的亲人，他要勇敢地活着。

坚强不是与生俱来的，只是怀揣着爱才不会弱。几十年来，王哥一直过着简朴的生活。他不吸烟、不喝酒，夏天如何炎热，他都舍不得买根雪糕吃，买瓶汽水喝。很多人都觉得，王哥对待自己，过于吝啬，他每月的抚恤金有几千元，为什么不好好去享受生活，将来死了都对不起自己。王哥有很多件毛衣都打着补丁，一件夹克衫能穿十几年。他把省下来的钱，邮给家里，帮弟弟娶媳妇，给妹妹置办嫁妆。后来侄子侄女长大了，他又供他们上大学。十几年时间，王哥先后供出五个大学生，他们当中有大学老师、国家公务员、IT行业的精英。每当说起这些，王哥脸上都挂着笑，像品味一杯美酒。

如今王哥已年过七旬，兄弟姊妹要接他回家住段时间，体会家人团聚的氛围。可是，王哥没有回去，尽管他十分想到母亲坟前默默地呆一会儿，说说心里话。

就像冰心说过的，爱在左，而情在右，王哥希望自己能将生命这一径长途点缀得花香弥漫，使得穿花拂叶的人不觉悲凉。

《且听风吟》版画 周鸿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