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刘诚龙 汪涵最近发起了湖南方言调查“响应计划”,邀请数十人的专家学者团队去做田野调查,“响应计划”计划用5到10年的时间,组织10支调查研究团队,对湖南53个调查地的方言进行搜集研究,用录音、录像、文字等方式保存方言资料,进行数据库整理。这计划够气魄够雄心的。大计划是要大烧钱的呢,汪涵这伢子好,好就好在,这般纯粹的公益事业,他纯粹是个人掏钱,自费500来万来纵声高唱这曲“中国好声音”。 与老屋、故居及古村落相比,方言更承载了我们更遥远的乡愁与更悠久的记忆,物质遗产难经岁月风吹雨打,方言俚语更能穿越沧桑口耳传承。今天的湖南土语可遥遥地接通《离骚》,以湘方言去朗读《楚辞》,不更能抵达屈原的内心与文化的意境? 方言,是我们古文化之库,却成了现代化之痛,人的不断迁移与普通话的强势推广,方言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消亡,百年老屋修修补补还可继续百年,方言一旦消失又何处可寻?语言学家曾统计,人类每十天便有一种方言从世界绝传。我们这代人,还说着一口洋泾浜官话,说着一口湖南普通话,如我,虽离开了方言系统,却始终忘不了方言,居处异地二十余年,还有人“听不懂”,我以顽强的毅力在保护方言;我的孩子,出生于老家,叫她说方言,可说一口流利的土语;但她说得更流利的更顺口的是一口普通话,再过三五年,等到与方言没脐带绾系的“言三代”,他(她)还会说老家话吗?富不过三代,方言更不过三代啊。 汪涵的担当,是把方言录进数据库,作家的责任呢,可把方言存入“现代汉语”。黄遵宪有诗曰:“我手写我口,古岂能拘牵?即今流俗语,我若等简编,五千年后人,惊为古斑斓。”将这方言俗语放进诗歌、散文、小说等文学作品,会沉浸到五千年以后子孙语言基因里去,焕发“中国好声音”的夺目光辉。许多有追求的作家,很多想在海量的文学作品中脱颖而出的作家,多是有意无意,潜意识的,下意识的,会把本地最精彩最富表现力的方言,水乳交融融进作品中去。方言,成为作家作品的徽记,也成为作家作品的徽章。孙犁何以开创“荷花淀派”?赵树理何以建构“山药蛋派”?周立波的“山茶花派”,贾平凹的“商州系列”,以及海派作家与京派作家的文学特质的形成,不仅是依仗当地的风土人情,本地语言的运用,也功不可没,吴侬软语,中州音,粤语东北话,川调闽南语,大嗓门的湖南土声,都成为可以分辨文学流派的特质元素。 “每于急语中,忽入以方言”,普通话里的千言万语,都缺词了,无法来形容时,方言便会显其无可代替的功力。方言之所以被作家所喜欢,源自方言本身是最有表现力,或也很富生命力的语种,胡适先生说:“今日的国语文学在多少年前都不过是方言的文学。正因为当时的人肯用方言作文学,敢用方言作文学,所以一千多年之中积下了不少的活文学……国语的文学从方言的文学里出来,仍须要向方言的文学里去寻它的新材料、新血液、新生命。”胡适先生还说:“方言的文学所以可贵,正因为方言最能表现人的神理。通俗的白话固然远胜于古文,但终不如方言能表现说话人的神情口气。”最有生气的方言放进作品,为文学出彩出了大力气;方言在文学里效力后,其中那些很规范的有活力者,也会进入汉语词典,进入全民语言。赵本山用了东北方言中“忽悠”一语,不也“忽悠”了全中国?没词了,众里寻他千百度,汉语里寻不出词来了,用一个湖南方言“搞”字,啥都“搞定”了。 方言是作家作品出味的味素,自然是文学作品中的盐,不过也只能是文学语言中的盐。方言最大缺陷,是适应性太小,在自个村庄,在同个乡村,方言自可当饭。置身异地,又何以交流?方言也是融入人群融入世界的大障碍,满口方言,便成鸟语;一个要走向全国,走向世界的作家,他不愿也不能全用方言写作——全是方言,写给谁看?方言既是文学语言之盐,可放不可多放,湖南人再吃得咸,霸得蛮,也不能一碗一碗地吃盐是吧。 方言或可成乡人之饭,却只能成为文学之盐。保护方言,人人有责,以传播语言为使命的作家自可奋力参与,为保存方言建功,只是作家有心,也很无力。现在,汪涵自费那么多钱,请专家在建方言数据库,我们呢,没钱的也可来出份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