钟长荣 聚会中,一位伶牙俐齿的中年女教师追问:“五常为什么只有大米出名?”我笑着说:“五常的特产,不仅是大米,黄豆也是独一无二,更有黄豆做出的豆腐,保准让你们三月不喜肉味!” 五常的豆腐大体分为三种:大豆腐、干豆腐、小豆腐;另有豆浆、豆腐脑,五常人习惯上不把这两样作为豆腐的正规军。大豆腐白柔鲜嫩,水灵灵的,可做汤,可煎炒,可做麻辣豆腐,可蘸香酱吃,还可冷冻成冻豆腐。五常人将大豆腐与萝卜做成的汤叫做“顺气汤”。此种“顺气汤”做工简单,只需将萝卜切成片状或条状,与切成小块的豆腐相煮少许,待开锅后加上些作料,即可食用,切记:吃时必须加上一些香菜碎末。这种“顺气汤”一般适于阴冷天食用,管保让人吃得满头大汗,满腹舒服。 干豆腐肉肉头头,可做多种多样的炒菜和凉菜,然而,最省力、最实惠、最有趣味的却是干豆腐卷大葱。将黄得爽目的干豆腐整张平铺于桌上,摆上几棵鲜嫩的大葱,撒上点儿家乡的香酱,紧紧卷上,然后,一边慢慢咀嚼,一边细细品味,此时,即便是不会喝酒的人,也想就着几口高度数白酒才感到心满意足。 自我懂事起,我的生活就与“豆腐”二字结下了不解之缘。小的时候,我家很穷,十口之家,靠父亲做工维持,生活可想而知。那时,我在姥姥家的时候很多,姥姥家人口少,是“五保户”,比我家还穷。然而,在一段时间里,豆腐还是可以吃到的。姥姥挂在嘴边的话是:“富人吃驴肉,穷人吃豆腐”。而我却感到吃豆腐乃是人生之一大乐趣。每当小脚姥姥摇摇晃晃将热气腾腾的一碗豆腐汤端上来时,我就会乐得在炕上乱蹦,姥姥会唠叨道:“真是穷人家的孩子,别把炕蹦塌了!”当时,我只注意碗里的豆腐,没有注意姥姥的表情;现在回忆起来,姥姥说这话的时候肯定是很难受的,“少年不知愁滋味”真有道理啊! 豆腐的故事,从古传到今,大都与穷人联系到一起。电影《白毛女》中有这样的描述:漫天风雪中,佃户杨白劳躲账七天回到家,卖豆腐赚下几个钱,给喜儿买了二尺红头绳,女儿依偎在老父怀中,老父流着眼泪给女儿扎起了红头绳。每当我回忆起这个场景,心里就有一种感情的冲动,总是想挥笔写点东西。豆腐能把穷人来拯救啊。 三年灾害年代,大豆连年减产,要想吃豆腐,必须捱到过年时节。于是,人们就热切地盼望过年。然而,当时的豆腐是按人口凭票供应的,又只限于大豆腐,我们家得到的必然要多些。记得有一年,临近除夕的一天凌晨,我奉父亲之命,披着月光,怀揣豆腐票,手端洋铁盆,来到离我家不远的国营豆腐坊。我自认为起的很早,到了那里,却看到了拐了好几个弯的长长的队伍,心里顿觉发冷。正在我踌躇不定之时,朦胧的月光下见有人向我招手。我定眼一看,原来是我的老师,她已经排到了队伍的前边。我来到她面前,她趴在我的耳旁悄声说:“你就站在我的前面。”我刚刚站在她的前面,就听到离我不远的后面的一个大汉的吼声:“不许夹塞儿!”我吓得立即就要离开这里,老师一把拉住我的胳膊说:“你不用动,我到后面去!”没等我再说什么,她已经站到队伍后面去了。 一直等了两个多小时,我才将十五块豆腐买到手。我欢喜地将要往回转时,抬头看见我的老师还在离我很远的队伍里排着,心里很不好受。老师看出了我的心思,抚摸着我的肩膀微笑着说:“快回去吧!家里的人都在等着你。”我刚要迈步,忽听得柜台里发出了一声粗野的吼叫:“豆腐没了,改日再来!”我愈加不安,眼巴巴地望着慈祥的老师,老师却仍然微笑着安慰我:“没关系,明天我再来!” 我将这十五块豆腐端到家,母亲将五块豆腐装入平时打零工用的饭盒里,外面又用厚布包了两层要我给姥姥送去。我拿起饭盒高高兴兴地朝离我家三里地的姥姥家奔去。路上不知从何处猛然地蹿出来一条大黄狗,冲我狂叫起来。我吓了一跳,撒腿就跑。哪里想到,狗比我跑得快多了,竟然扑到了我身旁。恰在此时,一块大石头将我绊了个嘴啃泥,饭盒里的豆腐全都抛在了土地上。饥饿的黄狗立即放弃了对我的追咬,狼吞虎咽地吃起地上的豆腐。我愤怒至极,搬起那块石头,狠命地向它砸去,那只狗嗷嗷叫唤着逃跑了。我看到地上残留的豆腐碎块,禁不住地哭了起来,我如何向家人交代呢?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,表哥家陷入了困境,他的妻子因患心脏病无钱可治。一心想给妻子治病的表哥突然灵感袭来,想起了做豆腐挣钱的办法。说干就干,他很快地将做豆腐的工艺流程学会了,自己拉磨,自己操作,十几天下来,他已经领着两个孩子,推着手推车,在附近的几个村子卖起了大豆腐。 如今,五常的豆腐如同五常的大米一样,满街都是。一个早市,一份挨一份的豆腐摊,没有一份能剩下豆腐的,可以见出,五常人对豆腐的喜欢程度了。 在哈尔滨工作的大哥,前几年回来探望母亲,临回去时,都必须到市场买几斤干豆腐带回去。我笑他迂腐,五常的好东西多得很,却只买几斤干豆腐,哥却得意洋洋地说:“别人想吃五常豆腐还吃不到呢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