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恒宝

上梁，是建房中的一件大事。那些年，谁家若是盖新房子，从一动工开始，大人小孩都期待着上梁。上梁那天特别热闹，全村人得来一大半，外村人沾亲带故的也前来站脚助威。上梁是一件喜事和盛事，预示着新房子即将落成。

老家盖房子上梁的一幕幕，留在了我的记忆深处。谁家一上梁，我们这些毛头小子就能抢到开花大馒头。村子里流传着这样的习俗：上梁时要蒸几锅热气腾腾的大馒头，蒸蒸日上，喜气洋洋。馒头一出锅就摆在房后的桌子上，代东的（主事人）说一套吉利话之后，另外帮忙的两个人就把馒头一个个扔过房梁，房前聚集很多人抢馒头。有的人一蹿高双手接住了馒头，有的馒头抛大劲了，飞过房梁，飞过人头，落在远处的地上，一帮人上前哄抢。

这种习俗叫“过梁”，主人吉利，抢到馒头的人吉利，吃到馒头的人吉利。有人能抢到两个三个馒头，先把一个馒头咬在嘴上，腾出手再将手里的馒头揪给这个一块，那个一块。

钱老板子一成立生产队那咱就赶车。他并不姓钱，过日子口挪肚攒，错钱不花，攒钱攒出了名，不姓钱最稀罕钱，一来二去大伙都叫他钱老板子，背后叫，当面也叫，大人小孩都叫，叫顺嘴了，叫习惯了，把他的真姓都忘了。

那些年，生产队派钱老板子进城拉脚，给队里挣点现钱，每天给他三毛钱的补助，中午可以到小馆垫补一口。钱老板子一分钱舍不得花，让老伴每天用屉布子包几个窝窝头，外加一块咸菜疙瘩。冬天，一到中午，他进商店里，在火炉旁把冻得梆梆硬的窝头一点点烤热，吃完后店员给他一大茶缸子热水。为了盖房子，他像小燕垒窝一样攒钱。

有人给钱老板子的老儿子保媒，姑娘是叶家村叶军的二丫头，男女双方满意，叶军死活不同意，他说钱老板子家是正派人家，正派人家的孩子也错不了。话说回来，人家再好，人再好，能不能顶房子住？媒人说，你老叶挺精挺灵个人，在大事上就犯糊涂了呢？净看眼皮底下那么远……人家磨破了嘴皮子，好话说了好几车，叶军就是油盐不进。媒人生气地说：“我说老叶，你这个烟不进火不出的犟眼子，有你后悔的那天。”

钱老板子知道了内情，懊糟出了一场病，他和老伴说：“穷不扎根，富不传代，我认可砸碎骨头渣子，也要给房子盖起来，不蒸馒头争口气！”盖房子的钱现在就够了，使不了用不尽。

那年的农历四月初九，是个黄道吉日。这一天，就是钱老板子家盖四间大房子的上梁之日。一大早晨，主事的来了，亲朋好友来了，全村的大人小孩成帮结伙地来了。有人对钱老板子说：“初八赶庙会，初九上房梁，这是修来的善缘啊！”钱老板子嗯嗯呐呐地应和着，两个小眼睛眯成一条缝儿，美的姓什么都忘了。

上午九点，上梁正式开始。一挂长长的鞭炮挂在一根废弃的电线杆子顶端上，下面拖拖拉拉又扯的挺老长，鞭炮的响声给大家伙的耳根子震的麻木，这是村子里有史以来最长的一挂鞭炮。

别看钱老板子平常小抠，他家一上梁，大方的还没有边了呢。谁家上梁也没放过恁老长的鞭，又买了一头大肥猪，比操办结婚都铺张。崭新的门框上，贴着一副醒目的大红对联：升大梁年年有喜，起竖柱岁岁登高。二国不识字，却对对联上的字好奇，他扒拉一下小喜子说：“我说，你念七八年书哩，叨咕叨咕对子上的字给我听听呗。”小喜子用食指一字字指着念了一遍，二国一拍大腿赞叹道：“张先生的墨水喝老鼻子了，跩的嘎纽（带劲）啊！”

房梁上贴着一张大红纸，上面画着太极图，有“驱邪”和“镇煞”的含义，房梁上还悬挂着好几匹大红布，紧挨着的是一个红布包，里面放的是高粱、谷子、小麦、玉米、稻子，象征五谷丰登，还有两双红筷子，成双成对有饭吃之意。木匠师傅拿着一把带红把的斧子，敲打着房梁说：“吉日上梁，乃吉乃昌；多富多贵，子孙旺昌！”

正当上梁热热闹闹的时候，大晴的天飘来一片薄云，滴落一阵小雨，这叫“晴天漏”，一支烟的功夫天又晴了。钱老板子跑里跑外，他发现叶军胳肢窝下夹着一匹红布，站在老榆树下闷头抽烟，他凑过去拽着叶军说：“兄弟，我给你找个地方坐着，立马就要开席了。”叶军把红布递过去说：“老钱大哥，你兄弟媳妇骂我好几通了，让我沙楞（马上）送匹红布来贺喜。以前的事你别和我一样的，我那几天气不顺才说那话，咱老哥俩这回亲家算是嘎成了，收拾完秋就给两个孩子操办婚事，我一分钱的彩礼都不要。”

民间说“屋宇要雨”，上梁让雨浇，日子高又高。上梁若赶上阵雨，是吉祥的预兆。钱老板子家原计划是十八个菜，都挺硬。代东的又和厨师合计，给头蹄下水都用上，再掂掇出两个硬实菜，凑二十个，连上梁捎带会亲家了，做一块堆整吧。

这回上梁，喜上加喜，双喜临门，即将娶回一个贤惠的媳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