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刘城

著名作家余秋雨写过一篇题为《流放者的土地》的文章，介绍的是明清两朝流放东北文人的故事。其中有一段文字是这样写的：“清康熙年间，兵部尚书蔡毓荣获罪流放黑龙江，他的朋友，上海人何世澄不仅一路护送，而且陪着蔡毓荣在黑龙江住了两年多才返回江南。”《黑龙江志稿》和一些地方文史资料有零星记载，抛却时代认识的局限和历史的是非功过，我发现蔡毓荣和何世澄都具有独特的人格和个性，他们在黑龙江城，也就是瑷珲留下吉光片羽的往事，今天看来依然是弥足珍贵。

蔡毓荣，字仁庵，别字显斋，锦州人。生于清天聪七年（1633年），成年后仕途顺畅，历任监察御史，内秘书院学士，刑部、吏部侍郎，四川、湖广总督等职。康熙十二年（1673年），“三藩之乱”发生，蔡毓荣带兵平叛，授绥远将军，总督绿旗兵。康熙二十年（1681年），平定云南后，朝廷推他“功为第一”，康熙帝夸奖他“效力行间，著有功绩”，“进剿云贵，人民颇加爱戴”，授为云贵总督。就在这时，他因事被告发，又以行贿、纳吴三桂孙女为妾及徇纵逆党罪，被朝廷定为拟斩立决。后来康熙皇帝心念旧功，将他“诏免死，籍没家产，均发往黑龙江。”康熙二十六年（1687年），蔡毓荣被流放到了当时称为“艾浑”的黑龙江城，也就是今天瑷珲镇所在地。

《大清律例》主刑为五刑，即笞、杖、徒、流、死。主刑之外还有枷号、迁徙、充军、发遣、凌迟、枭首、戮尸等随时所加之刑。所谓流刑，为“流者谓人犯重罪，不忍刑杀，流去远方”，流放的刑罚程度仅次于死刑。流，一般分二千里、二千五百里、三千里三个等次。当时的东北，荒凉偏僻、原始未凿、人烟稀少，清人《研堂见闻杂记》写到，当时的宁古塔几乎不是人间世界，流放者往往半道上被虎狼恶兽吃掉，甚至被饿昏了的当地人分而食之，能活下来实在不多。瑷珲离宁古塔又在千里之外，更是流人眼里的十八层地狱。

蔡毓荣遣戍到瑷珲，虽是罪犯之身，因为他做过高官，署理云贵时政绩显赫，被黑龙江将军萨布素以礼相待。他在瑷珲的时间不长，却做了些贡献。《清史稿》记载，萨布素向朝廷为其奏请“经理十二堡”，主管黑龙江地区的屯田事务。清初因戍边需要，当时以卜魁、墨尔根、瑷珲为中心设置了许多官庄，种粮以补充军需不足，在蔡毓荣的管理下，这些官庄短时间内著有成效。蔡毓荣还热心公益，为吉林至瑷珲的十九个驿站捐钱捐物，帮助建房、购置生活器具。《黑龙江外记》有详细记载：“土人言，初设十九站庐舍器具皆戍来之总督蔡荣捐办，按《八旗通志名宦大臣传》，蔡毓荣，字仁庵，汉军正白旗人，康熙二十五年由云贵总督内迁总督，户部右侍郎转兵部左侍郎，寻以罪谪戍口，外未几召还，三十六年卒，土人所云殆即此公，特其名字传讹耳。”

在蔡毓荣被抄家流放，亲朋故旧犹恐避之不及的时候，他的友人何世澄陪他来到了黑龙江。这里就要说说何世澄和蔡毓荣在瑷珲的患难真情，何世澄，字是庵，松江人。约生于明崇祯十四年（1641年），他为人“性落拓，好奇，足迹几遍宇内”。蔡毓荣非常赏识他的为人和才华，多次想将他荐给朝廷走仕途，他都婉言谢绝说：“世澄湖海人，放浪形骸，庶瓦全耳。”后来何世澄在京师游历，正赶上蔡毓荣革职入狱，开始朝廷定罪是斩立决，不久得以免死流徙。何世澄感激蔡毓荣的知遇之恩，表示愿相随塞外，被蔡毓荣谢绝。何世澄就说，您归还的日子不会太久，我陪您此行正好开阔我的眼界，到一定时候，我自然会离去。

蔡毓荣无法再拒绝，只得听之任之。何世澄一路护送，并陪同蔡毓荣在瑷珲居住两年多，何世澄擅长写诗，是有史料记载的在黑龙江边诗咏黑龙江的第一位诗人，而且很多诗歌一直流传至今。瑷珲当年称为艾浑、艾浒等等，他的《艾浑即景》写道：“黑龙江畔霁云生，江水流冰无尽声。亭午鸡鸣同夜半，不知身在大荒城。”我们可以想象，大约是在康熙二十七年（1688年）的春天，万物复苏的黑龙江畔，一道彩虹映在天际，滚滚冰排顺江东流，正午鸡鸣声声，炊烟袅袅，人声鼎沸，诗人何世澄置身瑷珲新城，大发感慨：“这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，哪像边远地区的荒凉城镇？”何世澄还有《蔡仁庵先生秋山集饮》诗，这首诗写道：“山中新宰相，滇微旧将军。朝论同晴日，江干爱白云。辞杯偏劝饮，雅尚自成文。不解高人意，争传凤诏闻。”我们可以看出何世澄对蔡毓荣尊崇有加，把落魄的蔡毓荣赞喻为“山中宰相”，这也是他们友情甚密的流露。这时的瑷珲正值雅克萨战争刚刚结束，城中还驻扎着征战的八旗将士，寒笳鼓角相闻，马鸣旌旗猎猎，犹有战时的萧杀气氛，何世澄所写《艾浑无题作》二首之二，就是这种环境的真实记录，他写道：“草映木头城，安边赖劲兵。野宽云漫渡，海近浪难平。鼓角清宵冷，山溪浃岁盈。惯看人独宿，楚客亦忘情。”从这首诗中我们可以看出当时清廷的安边、实边、固边的边防政策。

后来，何世澄为参加康熙二十九年（1690年）在京师举行的会试，辞别蔡毓荣回到关内。临走时写了《别蔡东山》诗，归途中又写了《宁古塔晤李召林》等诗作，这时他已“五十将至矣”。次年会试中副榜，为贡生。此后他“归里，杜门避客，读书自娱以老”，有《片羽集》传世。

蔡毓荣也于康熙三十五年（1696年）遇赦而归，这时，他已六十三岁，后厌倦世尘出家，康熙三十八年卒。有《通鉴本末纪要》传世。他女儿蔡婉为一代才女，感怀其父境遇，有“叱驭升平犹觉险，挥戈谁忆旧将军”和“赤手屠鲸千载事，白头栖佛一生心”的诗句，这都是感怀蔡毓荣被谗遣戍和归后出家而作。但现在也有学者研究发现，蔡毓荣和黑龙江将军萨布素是儿女亲家，萨布素曾徇情庇护过蔡毓荣，将荒废的二十堡捏报成效显著，这些也成为萨布素被革职的罪证，当然，历史的真相还有待于进一步考证。

岁月循环往复，三百多年的瑷珲城城毁城兴，时间就这样匆匆过去。如今，蔡毓荣为开发黑龙江做出的贡献，何世澄满怀深情吟咏黑龙江的诗句，萨布素善待流人的情怀，以及他们之间真挚的友谊，都已定格于历史，尘封在往事，而来自流放者心底的那份情操，足可成为我们发思古之幽情最好的素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