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王松图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,我十一岁那年,在我们老家明水县高木匠屯,跟随二叔学习赶车,赶我们自己家的四套马的大铁车。所说的“大铁车”,其实车辕、车厢、车轴和车轮都是木材制作,只是在车轮外侧着地的木头上,用带棱角的大铁钉,铆上几块有一厘米厚的铁车瓦,使铁车瓦环抱车轮。 三十多岁的二叔,五尺身高的壮汉,肤色黧黑,走路时两腿叉开,好像随时要和谁摔跤的架势。二叔力气大、饭量大、鞭头忒准。调教烈马时,大鞭炸响的鞭哨专打烈马的耳尖或是嘴角。 我跟随二叔学习赶车,先学习往木制的长马槽里填草拌料,帮助二叔喂自己家拉车拉犁的五匹马;学习系链马扣,把马缰绳牢靠地拴到马槽上方的横杆上;学习使用赶车用的大鞭和短鞭子,把用两手挥动的大鞭和用一手挥动的短鞭子甩响。 我家的黄骒马下的枣红色儿马子,三岁口的时候,身长和身高都超过了黄骒马。膘肥体壮,毛色油亮,人们都夸:这是一匹好马。但是,红儿马子野性十足。在草原上放牧时,经常追赶着或咬或踢其他儿马子;使役时不听吆喝,有时还咬人踢人,不让戴套包和扣夹板。春天的一个上午,二叔把红儿马子拴到我家院内的一根木桩子上,把马的缰绳系得很短,使红儿马子无法低头,活动的范围受到很大限制。 二叔用双手挥动大鞭,那两米来长的皮鞭在空中折曲着神速地游走,像疾风暴雨之前翻滚的黑云间耀眼的电闪,飞向红儿马子的头部,只听“嘎”的一声炸响,那驴皮鞭梢就在红儿马子的左嘴角抽打出一道浸血的鞭痕。红儿马子疼痛得暴跳,但是,马缰绳拴得又高又短,它向高处蹿了两蹿,飞动的四蹄凌乱地踏起尘土。二叔喊一声“吁”,等红儿马子站稳后,又挥舞大鞭抽打红二马子的嘴角。 我也很心疼红儿马子,但是,不敢和二叔说话。站在院中的奶奶说:“别往死了打呀,一个哑巴牲口!它懂得什么?”二叔还是没有搭话,继续用精准的鞭头儿痛打红儿马子。坐在正房南炕上的爷爷,突然愤怒地高吼:“王双!别打啦!”二叔没有吭声,默默地转身走几步,把大鞭杆子插到大铁车左侧前车耳板子旁边的固定位置。 二叔告诉我:要让马听你的指挥,就要爱护马亲近马 二叔走近浑身战栗的红儿马子,在红儿马子的左侧,用右手抓马笼头,用左手轻抚马的脑门和嘴巴。红儿马子一动不动地站着,二叔解开缰绳,牵着红儿马子。平时野性十足的红儿马子,却温顺地跟着二叔在院子里漫步。此后,红儿马子就很听话了,出车时还让它拉里套呢。在四套马的大车上,拉里套的马起着引领大车左右转弯的作用。因为,里套马的脖子链着串套马的缰绳,串套马的脖子链着外套马的缰绳。我家拉车的四匹马有固定的位置:黄骒马驾辕,黑骟马拉外套,红骒马拉串套。 春天,冰雪消融之后,我家用大车往地里送粪。傍晚卸车,我在庭院中牵着红骒马,放松它的缰绳。红骒马寻找一处干爽洁净的地面,卧倒躺下翻身打几个滚儿,然后站起来,全身激烈地抖动,抖落掉沾在皮毛上的尘土。我拉着马的缰绳,跟随二叔走出庭院,在水井南侧的木头水槽中饮马。回到马圈,四匹马各自找到自己的位置,咀嚼马槽中残存的谷草硬梗。这时,我拿着簸箕到草棚子里去端谷草。堆积在草棚中喂马的一寸来长的谷草,都是二叔续草,三叔按动铡刀铡出来的。我抖动着簸箕,把干谷草均匀地填到马槽内。让四匹马先吃着干草,过一会我再添料。那时的马料,就是苞米破子、高粱,最好的马料是用水泡过的豆饼碎片。 二叔告诉我:喂马,要少添草料,勤添草料。草料多了,堆到马槽里,马就会挑剔,反而不能吃饱。要让马听你的指挥,就要爱护马亲近马,用手把马爱吃的食物送到它的嘴边。 春光温和的一天下午,二叔坐在大铁车旁,用鹿角的尖叉在插套绳。大门外有男子高声问:“王二爷在家吗?”二叔喝呼住我家“汪汪”狂叫的大黑狗,站起身去迎走进院中的中年壮汉说:“我是王双,找我有什么事吗?”中年壮汉说,他拉黄豆的一辆马车,误在张磨坊屯的道沟里了。请二叔帮忙把车给赶出来。二叔答应之后,就让我跟车,挥动大鞭赶着我家四套马的大铁车,沿着大道向东走出高木匠屯,奔向张磨坊。高木匠到张磨坊有六里多地,二叔和那壮汉说话之间就到了。二叔前后左右看了看打误的大车,让车主把他拉车的四匹马卸下来,找人在陷进泥土中的两个车轮前垫上几块木板。 然后,把我家的四匹马套到打误的车上,让我站得离车远一点。在场的几个人说:“王二爷,用不用我们在车后面推一把呀?”二叔两腿叉开,站在车辕子上说:“不用!”于是,双手紧握大鞭的鞭杆左右猛劲地摇动,长蛇似的皮鞭,在三匹套马头顶的上方,神速地盘卷游动,随着二叔“驾驾”的大声呼喊,大鞭的驴皮鞭哨“叭叭”地在空中炸响。四匹马的身腰下沉,前腿弓曲地一齐用力,大车的两轮突然向前飞转,粘在车轮上的泥土四处飞溅。装着黄豆的大车跑出去两丈多远。我们的大铁车与众不同:拉长套的三匹马都不戴笼头,马头只佩饰系着红绿彩绸的串铃,辕马的脖颈下、鞍子后面链着后鞧的皮带上都系着铜铃。每年冬季,二叔赶车往安达或是小蒿子(今泰康镇)送粮,一出就是二百多里地。 拉车的四匹马也是不戴笼头,只戴串铃。每挂串铃由十个虎头铜铃或是十个尚字铜铃组成,串铃的下部还有三个大小不一的金刚铜铃。我甩动长鞭,让鞭哨在空中炸响,不时向马发出“驾”的前进口令,令拉车的四匹马小步颠跑起来,十六只挂着铁掌的马蹄践踏着路上的积雪,发出“咔咔”的清脆响声,随着马头摇摆,串铃有节奏地“晃郎晃郎”地山响。我们的马车赢得不少出门看热闹人的称赞:“你看你看!那马都不戴笼头。”“哎,赶车的还是个小孩呢!”